半世文人半世僧。他是西湖名人,他是风流才子李叔同,也是一代高僧弘一法师。
他有着旷世之才,无论做什么,“做一样像一样”。年少轻狂是才子,浪迹津沪,诚然一个翩翩公子;学成归国做教师,诲人不倦,自有天下名士风度;遁空门为法师,精研律法,终成一代律宗高僧。
他在多个领域,都是彻底认真而臻于化境,大开灿烂文化之先河。音乐,他被誉为中国近现代音乐启蒙者;绘画,他堪称中国现代美术之先驱;戏剧,他是中国话剧艺术的奠基人;书法,他是近代著名书法家;篆刻,他是西泠印社的早期成员;教育,他培育了一大批名扬天下的艺术家。
真名士倜傥风流 诗词书画印无一不精
1880年,李叔同出生在天津一个亦官亦商的富裕人家,父亲曾在吏部担任主事,后辞官继承家族的盐业、银钱业,为津门富豪。李叔同出生时,其父已近七十,虽然李叔同五岁即遭父丧,他少年时的生活仍非常优裕。他的兄长和母亲很注重他的教育,延请了天津名士赵幼梅教他诗词,浙籍名士唐静岩先生教他书法篆刻,聪颖的李叔同小小年纪便积累了深厚的国学艺术修养。他七岁时便能熟读《文选》,且写得一手好书法,被人称为“神童”。
天津艺界名人姚惜云曾撰文说,“他与当时金石、书法、绘画名流均有交往,终年盘桓,学与日增。但是个人见解,另有独到之处,所以他的诗、词、书、画、印刻无一不精。此外对古代金石、文玩、碑帖、字画之真赝,有鉴别能力,百无一失。在清光绪二十六年前,公认为天津一才子。”
随后,李叔同陪他的生母南迁上海,在1901年以第十二名的佳绩考入南洋公学,师从蔡元培先生,并成为他的得意门生。在这里,他接受了较系统的儒家经典教育,还吸纳了“新学”的精华。在当时上海文坛有著名的“沪学会”,李叔同的文章屡屡列为第一,更被上海的名士达人所青睐,他也被视为“才子”而驰名于上海滩。
二十岁上下的李叔同,不但是才华横溢的文士,也是一个颇为放浪的富家公子。在天津、上海,他与一些艺界女子来往不断,与名坤伶杨翠喜、谢秋云等过从甚密。其早年的诗词有许多与名优唱和的作品,所谓“奔走天涯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
李叔同在上海时期,家庭幸福、祥和,这种富家公子生活直到1905年,李叔同丧母之后。1905年,其母病逝于上海,李叔同扶柩回津,并依“东西各国追悼会之例”,为母亲举行了丧礼。举哀之时,李叔同在数百中外来宾面前自弹钢琴,唱悼歌,寄托深深的哀思,此举被视为“奇事”,天津《大公报》称之为“文明丧礼”。
演戏剧男扮女装反串中国第一位戏剧“茶花女”
李叔同事母至孝,认为自己的“人生最幸福的五六年时间”随着母亲的离去而画上了句号,因此他一度自己改名为“李哀”。1905年,再无牵挂的李叔同决定东渡日本留学。临行前,李叔同曾做一首《金缕曲》述志,其中有:“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恨来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其间一派豪气,也有“当时年少青衫薄”的冲动与柔情。
刚到日本,李叔同果断剪掉辫子改为三七分西式发型,脱掉长衫马褂换上全新西装,在上野不忍湖畔租了私人洋楼,添置钢琴和大量美术、音乐书籍,居室装扮得艺术味极浓,并取名“小迷楼”。
他衣食住行一切入乡随俗,没多久便能说一口纯正流利的日语了,就这样他彻底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东京人”。当然他来这里,是为了学习西方先进的文化——主攻音乐和美术,而学习前,他认为需要透彻地体验当地的生活。
在日期间,李叔同创作了大量油画、水彩画、国画和版画,回国时仅油画作品就有数十幅。这些美术作品当时就获得了日本美术界的很高评价。后来,李叔同在出家前将它们寄赠给北京美术学校作资料,可惜大多散失。
对戏剧一直有浓厚兴趣的李叔同发现,日本新派剧的内容比较贴近现实生活,以对话为主,更容易被年轻大众所接受。于是他暗下决心,立志要将新剧引入中国。1906年冬,第一个中国戏剧艺术社团春柳社,在李叔同等两个年轻人的努力下建立起来,还得到了当时日本话剧大师藤泽浅二郎的支持。
1907年春节,春柳社准备第一次公演名剧《茶花女》。其时,春柳社成员也没有几个,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到哪里找最重要的主角玛格丽特呢?李叔同突然灵机一动——京剧的花旦就由男性来扮演,这个戏为何不试试反串呢?于是,他自告奋勇扮演女主角。
他购置了许多女式服饰,天天对着镜子打扮,还在西洋画中寻找灵感,揣摩剧中人物的动作和心理。他剪掉心爱的胡须,有意识地节食,把腰束得细细的,一上台,装束时髦得体,体态优雅,动作轻盈,恰如人们心中的巴黎女子。
演出非常成功。《东京日报》报道说,“扮演的玛格丽特优美婉丽,使东京观众大为轰动。”日本戏剧家松居松翁在看完演出后,跑到后台与李叔同握手祝贺。时隔十多年后,他在戏剧杂志上还提到李叔同的表演,“中国的俳优,使我佩服的,便是李叔同君……”
春柳社的成立及成功的首演,是中国话剧的开端,由于李叔同的影响,一大批留日青年将话剧带回国内。从此,中国戏剧引入了新的表现形式。
教艺术开拓创新培育了许多名闻天下的艺术才俊
1912年,李叔同应经亨颐校长之邀,任浙江两级示范学校(后更名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图画、音乐教师之职。李叔同做名士,自是风流倜傥潇洒公子哥,做老师则是一个整洁朴素的教师模样,他换穿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鞋,连金丝眼镜也换成了黑色钢丝边眼镜。
李叔同上课,敢于突破,创造了艺术界中许多的全国第一。上美术课,他非常重视学生的写生练习,强调“实物写生为第一之良善方法”。待学生对结构、明暗有了初步概念,有了一定绘画功底后,他又请来男性裸模,“裸体写生”就此在中国美术教育开端。艺术大师刘海粟多年后谈到李叔同在我国首创采用裸体写生的贡献时,仍然激动不已,对其艺术胆略非常佩服。
音乐课上,李叔同率先讲起了乐理和弹琴的指法。教材都是他亲自编撰,不少是他选曲填词或自创词曲的乐歌,一律都用五线谱记谱,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由他填词选曲的《送别》,传唱至今。他作词作曲的三声部合唱曲《春游》,就是中国近代音乐运用西洋作曲方法写成的一部合唱作品,被誉为二十世纪华人音乐的经典之作。
著名画家丰子恺在怀念先师的文章中写道:“李叔同做教师,以身作则,不多讲话,但使学生衷心感动,自然诚服。每次上课,他一定先到教室,板书齐整,然后端坐讲台等学生到齐。”他还说,“像弘一法师那样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来,实在少有,所以使我十分崇仰。”
同样敬仰他的还有艺术大师潘天寿。潘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想学老师出家做和尚,但弘一法师劝阻说:“别以为佛门清静,把持不住一样有烦恼。”一席话打消了潘天寿的出家之念,此后潘天寿潜心艺术,最后成了中国画的开风气之人物。潘天寿对弘一法师一直敬如贤师,在他的画室里就挂有弘一法师题写的对联:“戒是无上菩提本,佛为一切智慧灯。”
在李叔同从事艺术教育的七年间,他为我国早期的艺术教育培养了不少人才,如漫画家丰子恺,国画家潘天寿、沈本千,音乐家刘质平、李鸿梁,古文学家黄寄慈、蔡丐因,艺术教育家吴梦非,作家曹聚仁等等。这几年,也是他投身于艺术教育成果最为丰硕、辉煌的时期,他创作的《春游》《送别》《悲秋》《伤春》《晚钟》等数十首乐歌,流行于大江南北,数十年久唱不衰。
遁空门精研律法终成享誉海内外的一代高僧
当时其同事、著名文学家夏丏尊多次对学生说:“李先生教图画、音乐,学生对图画、音乐看得比国文、数学等更重。这是有人格作背景的缘故。他的诗文比国文先生的更好,他的书法比习字先生的更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生的更好……这好比一尊佛像,有后光,故能令人敬仰。”
由于他的博学和人格魅力,李叔同令师生们敬仰有加。“一师”时期,也是李叔同生命的辉煌时期,在诗、音乐、美术、金石书法诸多艺术领域方面,均达到了那个时候的最高境界。
然而,这位渐臻于完美之境的大艺术家,却在1918年夏天在杭州虎跑寺皈依三宝,法名演音,号弘一。旧友马一浮赠以“灵峰毗尼事义集要”和宝华山的“传戒正范”,他详细披览,深感受戒期间一切仪式都未如法,因而发愿学律。自此,弘一法师以弘扬南山律宗为己任,云水漂泊,萍踪无定。
不久,弘一法师开始过着行脚的生活。其间,他广泛披览道宣、灵芝、蕅益诸师的著述,花费五年时间,完成了一部“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后来还著录“五戒相经笺要”“律学要略”等多种佛学著作。弘一之所以成为律学大师,不只是他对于律部的钻研和整理,而是他的实践生活。1934年到1935年间,他从日本请回古刻佛典一万余卷,因据以校勘了南山三大部的律学名著,这一件工作是他晚年最大的成就。
在日本入侵期间,弘一大师亦举笔题词:“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词末又跋:“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1942年10月13日,弘一大师习书最后墨迹“悲欣交集”,在彻悟止境中圆寂于泉州。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优美的旋律依然回响至今。